四贞在京城为福临抚琴之际,孙延龄正在广西忻城的土司衙署被人比武逼婚。
在京城莫名其妙惹了场人命官司,又莫名其妙被免了罪,调返广西任将军,孙延龄不是不郁闷的。
但更叫他郁闷的是,朝廷将他调派到了忻城任绿营兵将军,这可莫宗诏莫大土司的地盘,就是定南王当年,对莫大土司也是客客气气的。
表面上,土司已完全纳入朝廷的官吏系统,要交纳税赋,听从朝廷调遣,袭替必须听从朝廷的任命,归属于定藩的土司,就要为定南王“奔走惟命”;而实际上,土司的官制是“以劳绩之多寡,分尊卑之等差”,一旦被朝廷任命为土司,就能如同一方诸侯般世袭罔替,世代相传,所谓朝廷的任命,不过是走个过场。
清朝廷实行流土合治的制度,流官由朝廷任命,土官世袭罔替,但权力并不相互统一,土官掌实权,流官握空印。孙延龄这个绿营兵的将军,入驻忻城,就是朝廷为了进一步加强对土司的控制,分减莫土司的权力,控制其行为。
土司做为土官,是实质上的领主,集政治、经济、军事、司法于一身,是当地的最高统治者,“土皇帝”,治理辖境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及诉讼、刑罚等,对其统治下的土民享有生杀予夺的权力,军事上土司的领地实行土兵制度,以种官田、服兵役的方式,把土民组织成狼兵,维持其统治和供王朝征调。
如今的土司莫宗诏,已经是莫家第十二世土司,因其长兄宗启丶二兄宗昌被杀未袭土司之位,才轮到了他,虽说职位上,他只是一个知县,但忻城的十八堡二百五十个村镇,全归他管,在朝廷采取“以夷治夷”、“以蛮治蛮”的政策下,土司是当地有钱、有粮、有武艺,并拥有武装实力的富豪家族,孙延龄这个绿营将军,做为朝廷的流官,想在这里取得成绩,必定要先过莫大土司这一关。
更何况,他这次的任务还是说服莫大土司,让一个精通翰墨汉人任忻城典吏,掌管文牍,应酬上峰往来公文和土官发布的各种文告,以及荫官报袭文牒等等;再在衙署内设四至八名头目,每个头目管二十名兵差,负责戍守县衙,押送犯人,深入里堡,传达土官指令,检查督促堡目、里正治理民事,完成各种课税捐派等朝廷安排的事务,这些头目和兵差,由他的绿营兵直接担任……
这等于是改土归流,消减土司的权力,莫宗绍能答应吗?
肯定不能。
那就只有先礼后兵,说服不了的话拳头相见。
不过孙延龄还是打算先试一试劝说莫大土司同意,毕竟,能够少费些兵卒,于朝廷,于定藩,于百姓,都是好事。
他突破口是莫土司的小女儿——莫妲秀,一个因为被他从虎口中救出,对他一见钟情,意图用比武招亲逼婚于他的女孩子。
莫妲秀说了,如果孙延龄射箭能胜过他们土司府的人,她就不提婚事,帮他引见她的父亲不说,还帮他一起劝说父亲答应朝廷的要求。
若是他输了,就乖乖答应做莫大土司的小女婿。
莫宗绍已经用各种理由拒绝、推辞见孙延龄了十六回,他连人都见不着,还谈什么说服?
所以这场武,比也得比,不比也得比。
冬日的骄阳悬挂于瓦蓝色的天幕中,金子般灿烂的光辉充盈在天地间。
土司衙署的东苑校场,四周擂鼓震天。
莫妲秀骑着一匹雪花白的战马飞驰在校场上,银色的马鬃随风飞扬。
她一身火红的壮锦衣衫在日光下反出夺目绚烂的光晕,衬出她不施脂粉的娇靥如雪玉般晶莹嫩泽。
其时,场下掌声震天,欢呼呐喊声此起彼伏。
妲秀知道,这些掌声和欢呼之声,不是为自己,而是为她的对手孙延龄。
因为她借口孙延龄只是金玉其外,放言孙延龄若是赢了莫家的人,她就二话不说劝说阿啵(壮语,父亲、爸爸的意思)答应朝廷设一个汉人典吏、土司衙署官兵由绿营兵直接委派的要求。
她豪气干云地说:“地方是我们莫家的,规矩由你定。”
孙延龄唇角露笑,将比试的规则公布:“比试以二人为一组,每人十支箭,骑马比射,先射中十个靶心者胜出,进入下一轮比试。”
妲秀原本只想躲在场下观战,可惜她的两个哥实在不争气,竟然先后输给了孙延龄这个汉人。
骄傲如她,怎能咽下这口闲气?非要和他比个高下才罢休。
看见孙延龄那厢已经射出第三支箭,仍旧一箭未发的妲秀并不着急,只是挥动了一下马鞭,战马劲跑急向箭靶疾驰而去。
此番比试讲究的就是速度和臂力。身为女子,她的臂力又怎能比得过刚劲勇猛的男子?妲秀暗自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,向阿啵索要了这匹神骏宝马。
看见离箭靶越来越近,妲秀心下有了十足把握,余光瞄见孙延龄已经拉开弓准备射出第六支箭了。
她迅速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,弯弓搭箭,目光如炬地看着三个箭靶,低喝一声:“中!”三支箭像流星一般离弦而出,与孙延龄的箭同时中了靶心。
众人原本的目光都聚集在孙延龄身上,都未看着妲秀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命中三个箭靶。
众人不禁偃旗息鼓,目光聚焦在妲秀一人身上,场上瞬时变得宁静异常,就连孙延龄也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弓弩看着她。
只见妲秀又抽出三支箭,瞄准了目标娇喝道:“中!”
三支就箭好似三道闪电划破了空气直中靶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