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滴珠极少在亲戚面前这样热络的,她一出场,满院子欢声笑语齐齐掐断,大家都看着她。姚滴珠心中恼火,脸上越发笑的甜了,又问道:“大舅,去哪里呀?”
吕大舅笑道:“我们出去逛逛,大嫂,中饭我们不回来了吃呀。”挥着大手叫孩子们出去。姚滴珠僵在那里,看小梅跟几个小的嘻嘻哈哈走在一处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这样的穷人自家都养不活自家,偏她还要回来投奔。她闷闷不乐回房,跟罗中书道:“大舅一家出门逛,说中午饭不回来吃。”
罗中书听说,忙道:“哎呀,我还叫厨房加菜了呢,我去说,叫他们移到晚上。”把纱帽丢到滴珠手里,忙忙的去厨房。滴珠晓得他这一出去,家里大小事体必是事无俱细都要打理,只怕要到中饭时才会回来,闷闷的取了本《西厢记》坐在后门口有风处看,看得脖酸抬头。
院子里石榴花正红,细风漠漠。姚滴珠掩着书本长叹,论身家长相她自问不比那崔莺莺差,偏生就不曾叫她遇见那样一个知情知意的好书生,可以过吟诗弄月的风雅日子。如今回想莫家巷做闺女的时候,就似天上神仙了。
尚真真过地正是神仙般的日子,她说闷要开铺子耍,相京生就与她买铺面。她说要一手一脚亲历亲为,相京生就束着手站在一边笑眯眯的看她忙。从前在王家,做哪件事都要先思量那王举人会不会不乐意,真真只说那是男人常态,只得自家姐夫是个异数,却是她没福。岂料老天有眼,也叫她遇见这样一个好男人,才嫁两三个月又有了身孕,更是喜上加喜。如今她想做什么都使得,怎么不越看夫婿越满意?
真真想,相家三夫人带着六少爷还在苏州,若是叫相京生出钱,只怕那边传到公婆耳里会有闲话,就要猜相京生贪墨了公帐银子,因道:“既然是我耍,我自拿零花钱出来耍,好不好?”
相京生却是一点就透的人,明白真真是替他着想,笑道:“原来娘子要攒私房钱,为夫只好妆不晓得了。不过娘子自家掏钱,就要省着些用呢,休要花得明日无钱买胭脂。”他两个一句一递的调笑,真真就拿定了主意,自取了银子把那个铺子买下。又合相京生斟酌酿什么酒,好配家什。
相京生笑道:“你是初做,摊子起小些,咱们家的桂花酿极好,偏又辣口了些。苏州人都有些女气,还要一样软绵绵好喝的酒才好。”
尚真真想了想,笑道:“桂花酿却要好桂花,若是大做起来,家里那几棵桂花树却是不够。不如做梅子酒吧,这个妇人都爱吃。再得一样,我记得你们相家庄上有拿玉米番薯酿的烧酒?”
相京生笑道:“是拿各种粮食搀一块造的,你要卖甜丝丝酸津津的梅子酒,再卖这个入口烧,却不大配,依我看,我们山东的秋露白不错,造法却容易了许多。咱们改一改,加一两味新东西进去,可不是新酒?”
真真笑道:“我爹是爱吃酒的,新旧酒方搜罗了许多,且一样一样试酿起来,哪个又中吃又省事,就是哪个呀,这般空口商量却是难,咱们且吃着哪个好就是哪个。”就叫管家先去收拾铺面,前边三间要打柜台,要打架子,要铺设帐房,她想到小梅说她继父家是做木匠活的,就叫管家去找他家来做。
相京生本是想问薛家讨几个木匠来要做的精致些,想想却不如真真安排的近人情,也就做罢,由着真真顽。
林老管家领了差使直奔梨花巷寻到小梅的铺子。他们一家正在热火朝天的做活,小小两间铺面里满地都是刨花木屑。已是有一个货架子贴着墙竖起来了,合平常的平架子不一样,却是做成坡形的,下边还有一块小小挡板,木料虽然平常,做的甚是用心。老管家看小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,站在一边抱着小兄弟合她娘说话,就先笑起来,道:“小梅,小姐使我来问,你家爹爹呢?”
小梅让过一步,赤膊的吕大舅举着刨子,笑道:“林老叔?你怎地有空来耍?秀啊,给林老叔搬个板凳。”
老管家笑眯眯道:“你们这里要收拾几日?”
吕大舅原是开店的,听着这个口气像是有生意照顾的样子,忙道:“若是细细的做来也要几日。”
小梅机灵,忙道:“爹爹,咱们自己家的,慢慢做不要紧。”把小兄弟交给母亲,请老管家在有风处坐,笑道:“可是有生意要照顾我们家?先说好,手艺实是不比不得明水木器作。”
老管家笑呵呵道:“二小姐不是要开酒坊么,也有好些木匠活,自然要找自家人来做。一总包去,可使得?”
吕大舅披了件小褂出来递茶,笑道:“使得使得,怎么不使得,只是不晓得活赶不赶?”
老管家笑道:“不赶,只是地方不小,我们姑爷家又是有木器作的,所以比平常的还要严些个,一总包把你们,若是人手不够……”
小梅娘忙道:“够的够的,还有亲家一家呢,他们家的手艺不比我们当家的差。”
老管家听说还有一家,有七八个人,却是足够了。横竖酿酒也要时日,尚家又是讲究的,只怕费的日子更多。由着他们慢工出细活,活做好了大家脸上都有光,就应道:“那样极好,吕老板,你合我去铺子里瞧瞧,我听说你侄儿也办过酒坊的,想必要哪些家伙都晓得罢。”
吕大舅一边换衣裳一边点头道:“都晓得,原来我家又有木匠铺子,又有酒坊的,呵呵,什么要什么不要我都晓得。”招呼三郎道:“三儿,你也换了衣裳,带着纸笔合我们同去。”
那吕大舅真是个实在人,在酒铺子里转了半个时辰,合儿子比比划划划大半日,又算了小半个时辰,方道:“林老叔,都交给我一家?”
林管家点头道:“自然。”
吕大舅在儿子那堆纸里翻出一张笑着递给林管家道:“那我就不客气了,木料要这些,人工要这些,大约要花二十来日功夫,若是赶日子,还得再请四五个小工,我不晓得苏州工钱如何。”
林管家收下那张纸道:“你算得这般清楚,我将去问问姑爷小姐呀。不如你们合我同到相府去。”
吕大舅看了三郎一眼,笑道:“小三儿跟林老叔去,他还上过几天学,说话明白,我赶紧回家把小梅的铺子做起来。”
林管家由他自去,带着吕三郎回家,把那张纸交到小姐合姑爷跟前。尚真真伏在相京生身后,看了笑道:“可是稀罕,头一回见这样的木匠。”
相京生心里算算用料跟工时,笑道:“这家人真是老实的,合他们说,木料管够,工时不限,只要用心做就是。咱们这里也不管他们的饭食,一总包在工钱里吧。娘子,这个木料为夫孝敬你,工钱你自付好不好?”
真真羞红了脸啐他,道:“休胡说什么孝敬不孝敬的,翠墨呢,支五十两做工钱与他。”
相京生笑道:“这个买木料不叫他们去,却是怕他们吃苏州人赚陌生人钱。叫那个小子领了钱等着,我换了衣裳带他去挑木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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梨花巷的罗宅。罗老夫人有些不快活,吕大舅一家,已是一连二三日不曾在家吃饭,只说替小梅打家具,都在店里呆到天黑才回来。偏生儿子媳妇都没有想到送点心茶水过去瞧,她拄着拐走到儿子住的院子里,听见屋里嬉笑声,沉下脸来,站在院门口喊道:“儿子,媳妇,合我去看看你舅舅舅妈。”
过了许久,罗中书一脸“刚才很失败”的表情走出来,请老娘进去。罗老太轻声啐道:“清天白日的,你也好意思,以后白天不许把丫头们赶出去。”